今天在医院值班，担任创伤总指挥，接诊了一位割腕自杀的小姑娘。
27岁，小夫妻吵架，用修眉刀割了腕。割得挺深，尺动脉的动脉鞘已经破了，相当于电线最外层已经被切开了，露出了金属部分，再深一点点尺动脉就破了。这个姑娘运气好，如果动脉破了会很麻烦。断了两根肌腱，急诊手术帮她接肌腱。
接的时候，我想到了自己好多年前的一次急诊手术，今天借用这次手术的照片，和大家分享一下上一次手术的难忘经历。
那是2015年的事，一个冬天的晚上，急诊送来了一位刀砍伤的伤员。因为打架斗殴被人砍了三刀，都在左前臂上，血流不止。这种程度的伤，是需要进手术室修复的。
接病人的时候是下午三点，我的上级医生让我吃点东西再上手术，我没有听，年轻气盛啊，想效仿关公温酒斩华雄的典故，我和他说：“等我回来再吃也不迟。”后来才发现，姜还是老的辣，应该听他的。
医院灯火通明的背后，是多少人的不安和焦虑
医生要吃饱了再手术，病人却是不能吃一点东西的。因为手术要麻醉，需要禁食一定的时间才行，一般需要至少6个小时以上。战场上士兵在上前线之前，也是不建议吃得太饱，方便受伤后快速进行手术。所以病人决定要手术后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嘱咐他不要吃任何东西。
外科医生的核心技术是手术，但是手术前的工作一样不能马虎。
手术前需要进行必要的术前检查，比如胸片、心电图、血常规、肝肾功能、凝血功能、乙肝HIV等抗体检查。前面的检查是为了保证手术中不出意外，别血止不住啥的。最后的检查是为了保护医护人员，万一术中刀切到自己的手，可以知道是否需要马上注射抗病毒血清。大动脉的破裂，术中可是真的会血溅到墙上去的。所以早期手术室的墙壁都是用的瓷砖，方便擦拭。
手术是我和骨科的一个兄弟一起做的。前臂肌腱的缝合术是这样进行的，把手放在一张小桌子上，术者围坐在周围，有点像在火车上打牌。病人的头端坐着麻醉师，另一边站着洗手护士递给我们器械，在旁边还有一个巡回护士。
这里科普一下人类肢体的结构，主要包含5种组织：皮肤及皮下软组织、肌肉（肌腱）、血管、神经、骨骼。皮肤比较好办，骨头不太容易砍断，难点在于肌肉、血管和神经的探查修复。
其中，血管和神经隐蔽在比较深的地方，前臂之所以有两根骨头，这个设计就是考虑到可能损伤，把重要组织夹在两根骨头之间。但是肌肉肌腱组织不是那么重要，只能横在外面挡刀。所以肌腱组织是手外伤中最容易受伤的。
这是我的左手，手腕凸起的这根就是掌长肌腱，两边不太明显的是指浅屈肌腱和桡侧腕屈肌腱
这是我的右手，手背最重要的是拇指这边凸起的拇长伸肌腱，控制拇指的抬起动作
那天的手术，我们先探查了一下损伤情况，由于人的主要血管、神经都位于手的掌侧，这个病人是手背挡刀，所以还算幸运，只断了背侧的7根肌腱。
肌腱就像小提琴的琴弦，一旦断裂了以后，并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原来的位置，而是会挛缩。手术中往往需要通过上下延长切口来探查肌腱的断端。如果是断了一两根肌腱还好，如果断裂的肌腱太多，就容易搞混了。肌腱组织不像电路板，有各种不同的颜色和编号进行标记。肌腱这东西从人生下来以后就没有做好重见天日的准备，如果断了，在自然条件下，是不可能自己愈合的。所以医生只能通过位置和粗细来判断这条肌腱是控制那根手指的。如果接错了，会导致病人康复后脑子里想弯的是食指，结果动的是中指。
纵向切口就是为了探查肌腱而在术中切开的
手术辛苦一点其实没啥，当时都还年轻，经得起折腾。怕的是犹豫不决，怕接错肌腱，容易引起医疗事故。我们把解剖书摊在旁边，仔细对应位置和走形，他们说这种情况叫“热炒”。
我们两个人虽然都已经是主治医生，有丰富的经验，但是面对7条肌腱，就像黑白电视机里的7个葫芦娃一样，谁都没有百分之百把握，只能互相给对方打打气：
我：“我接肌腱接过很多了，他们都叫我腱人，我觉得我们接得没问题，你看，和书上一模一样。”
张：“没问题，肯定没问题，陈兄水平那么高，肯定不会接错。”
我：“张兄水平更高，简直就是一本行走的解剖书。”
张：“我们再仔细核对一下，美女，帮我们把书往后翻一页可以吗？谢谢！”
“美女”就是旁边的巡回护士，房间里唯一可以碰非无菌物品的人，我们戴着手套只能碰无菌的东西和病人的伤口，这叫外科的“无菌术”，翻书啥的都要她来弄。因为急诊手术都是轮班的，很多时候搭档的护士我们并不认识，可能她早上还在辅助一台胆囊手术，晚上就要帮我们上外伤手术。护士们很辛苦，可能后面还要接剖腹产手术啥的，所以我们也都很尊重她们，年纪大的叫“教员”，年轻的叫“姑娘”，分不清的统一叫“美女”。
等到最后做完的时候，已经7个小时过去了。我们俩都快要低血糖了，还顽强地给病人打了个石膏固定腕关节。
这时候才想到应该吃饱了再上台，没想到会那么久。回去吃了点东西，赶紧再上个厕所。上厕所的时候，那位一起同台的张医生又给我打电话，我以为他又觉得有问题，想重新上台接一次，吓了一跳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接起来了。因为病人住在我管的床位上，他是不放心术后的一些注意事项，特地再嘱咐我一下——比如要叮嘱患者不要用力过猛把接好的肌腱扯断；要使用高级抗生素防止切口感染；使用消肿药物防止伤口肿胀缺血；使用质子泵抑制剂防止应激性溃疡等等措施。
医者父母心，我佩服他的精力和医德，真是一个好医生。
尾声：
人的身体是最宝贵的，不要为了一时赌气，搭上自己的健康。这些年来，我接诊过各种手腕部割伤的病人，很多都是由于争执引起的自残行为。比如有夫妻间吵架，握住玻璃奶瓶往大理石台面上砸的。后果往往十分严重，甚至落下残疾，同时，还白白消耗了很多珍贵的医疗资谂源。
最后，万一真的遇到了难以避免的伤害，如果您是右利手的话，记得尽量用左手去冒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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